在合肥遭遇惨败之后,声名大跌的诸葛恪并没有立刻返回建业,而是选择在江心岛上驻留了一个月,之后又前往浔阳进行屯田。然而,建业不断传来紧急的召令,催促他尽快回到京城,最终他只能勉强应召回归(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由此众庶失望,而怨黩兴矣)。
回到建业后,诸葛恪采取了强硬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1. 首先,他对中书的高层进行了整顿。诸葛恪召见了中书令孙嘿,严厉质问道:“你们竟敢随意发布诏书?”孙嘿顿时被吓得哑口无言,惶恐地退了出去,最终因恐惧辞官(秋八月军还,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妄数作诏?”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2. 在北伐期间,朝廷任命的官员都被一律罢免,并进行了重新选拔(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
3. 他还更换了许多宿卫人员,亲自提拔了他身边的人来担任(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
相比起司马师在东兴战败后主动承担责任,诸葛恪显得更为自负和固执。他不断斥责朝中官员,见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压迫,气氛紧张得几乎让人窒息(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
在权力斗争中,诸葛恪没有意识到自己应当拉拢更多的支持者,结果失去了大量的朋友和拥护者。
更让江东士族无法容忍的是,诸葛恪还打算继续北伐,试图侵占青州和徐州(复敕兵严,欲向责、徐)。
建业暗流涌动,江东的士族已经无法再忍受,然而还未等他们采取行动,孙氏家族中的实权人物、禁军统领孙峻便先下手为强了。
孙峻曾是诸葛恪的忠实盟友,早在孙权犹豫是否任命诸葛恪为辅政大臣时,他便全力支持了诸葛恪(而孙峻表恪器任辅政,可付大事。峻以当今朝臣皆莫及,遂固保之,乃徵恪)。而在孙权去世后,中书令孙弘曾试图暗中除去诸葛恪,封锁消息欲以伪诏将诸葛恪除掉,幸亏孙峻及时告知诸葛恪,挫败了孙弘的阴谋(翌日,权薨,弘素与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权死问,欲矫诏除恪,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诛之)。
那孙峻为何会转而推翻诸葛恪呢?有两大原因:
1. 诸葛恪压制孙氏宗亲,令孙峻感到自身的权力受到了威胁(详见这篇:东兴之战上:魏吴两大权臣的最强较量)。
2. 诸葛恪有意将都城迁至武昌,这一计划令孙峻十分不安(又恪有徙都意,使治武昌宫)。
诸葛恪驻守武昌多年,积累了一定的威望与人脉,而建业地处吴郡,过于接近江东士族的大本营,他计划远离这些潜在的反对势力。然而,孙峻作为禁军的统领,深知一旦离开建业,他的权力基础将会彻底瓦解。
此外,还有一种流言盛传:诸葛恪欲废除孙亮,扶持孙和为新的皇帝。诸葛恪的外甥女张妃正是被废掉的太子孙和的亲戚,而张妃通过黄门陈迁将问候送给了诸葛恪,诸葛恪在回应时曾说:“替我转告张妃,到时我一定让她超过别人”(妃使黄门陈迁之建业上疏中宫,并致问於恪。临去,恪谓迁曰:“为我达妃,期当使胜他人。”)。这番话被泄露出来,引起了建业内部的广泛猜测,众人纷纷传言诸葛恪打算迎立孙和(此言颇泄,民间或言欲迎和)。
身为孙亮的辅政大臣,孙峻当然深知,如果皇帝被废除,他自己的命运将会非常危险。于是,孙峻决心采取行动,与孙亮密谋在宫中设宴,请诸葛恪前来,却暗中准备好了一场政治谋杀(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欲为变,与亮谋,置酒请恪)。
这场如同“鸿门宴”般的宫廷阴谋拉开了序幕。诸葛恪的车马停在宫门外,他迟疑是否应当进入(及将见,驻车宫门)。孙峻此时已经在宫内安排了士兵埋伏,他担心诸葛恪可能会察觉到不对劲而放弃进宫(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为了消除诸葛恪的疑虑,孙峻主动出面迎接他,并假称:“若您身体不适,可以稍后再来,我会向陛下禀告”(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
此时的孙峻展现了相当强大的心理素质,冷静处理着整个局面(他是否有些许司马师的影子呢?)。诸葛恪只能回答:“我还是自力进入。”他最终还是走进了宫殿,但在宫内的心腹散骑常侍张约、朱恩向他传递了警报,告知宴会布置与往常不同,可能会有不测之事(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
诸葛恪虽然并没有掌控禁军,但他在皇宫内布置了自己的耳目。得知这一消息后,他立刻决定迅速撤离(恪省书而去)。
政变往往充满极大的风险,参与人数多了就容易泄密。回顾司马师所策划的政变,三千死士中无一人泄露机密,正是这种无形的力量保证了成功。
然而,诸葛恪却在门口遇到了亲家太常滕胤,他一时犹豫称自己突感腹痛,不能入见(未出路门,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人)。滕胤并未知道孙峻的计划,劝他还是进去见皇帝(胤不知峻阴计,谓恪曰:“君自行旋未见,今上酒请君,君已至门,宜当力进)。诸葛恪此时心生犹豫,但最终考虑到礼数,还是决定返回去见皇帝,身着剑履进入宫殿,向孙亮行礼并入座(恪踌躇而还,剑履上殿。谢亮,还坐)。
在这一决定中,诸葛恪显然低估了权力斗争的危险性,他仍在考虑礼仪问题,然而,这场危险的政变已经悄然展开。
酒过几巡后,孙亮起身回宫内,孙峻则借口如厕脱下长衣,换上短衣,突然出现在宴会厅内,厉声命令:“有诏捉拿诸葛恪!”(别饮所赍酒酒数行,亮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着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
诸葛恪顿时惊起,拔剑欲战,但孙峻的刀已经劈下,诸葛恪未能出剑便已中刀。就在此时,张约为保护主人奋力反击,结果将孙峻的左手砍伤。宫中的卫兵也随即冲上殿来,孙峻冷静说道:“我所要杀的人就是诸葛恪,现在他已经死了。”(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所约断右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
接着,孙峻下令收刀入鞘,清理现场,继续饮酒(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
这一宫廷政变,不仅令孙峻的勇气、心理素质和武力值令人敬畏,也展示了他在复杂政治斗争中的冷静与果决。
在杀死诸葛恪后,孙峻继续加强对权力的控制,他还派人追杀了诸葛恪的亲属,如长水校尉诸葛竦和步兵校尉诸葛建,他们在长途逃亡中被追捕到并处决。诸葛恪的三族被满门抄斩,包括他的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人也被一并杀害(峻遣骑督承追斩竦于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数千里,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在北方,魏国的邓艾早已预料到诸葛恪的结局,他曾指出,诸葛恪的失败是因为他急功近利,过于依赖武力,忽视了民心和政权的稳定,最终为自己的冒进和无视潜在威胁付出了代价(艾言景王曰:“孙权已没,大臣未附,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建命。...”。)
邓艾的预言精准无比,而他没料到的是,最后推翻诸葛恪的并非江东士族,而是孙氏宗亲中的孙峻。
曾经一度风头无两的诸葛恪家族被彻底清除,他的死意味着吴国的北伐决心彻底消失,吴国今后将不得不专注于自守一隅。
最终,孙峻在杀掉诸葛恪后独揽大权,开启了吴国皇族专权的新篇章(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节,进封富春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