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提到曾国藩时,脑海中总会浮现那本传世之作《曾国藩家书》,然而,如果仅从这本书中去理解曾国藩的战略智慧,那么就有些片面。因为其中许多篇章所折射出来的,不仅是曾国藩的才智,更是他心中的无奈与悲凉。我们或许可以将这些文字视为一种另一种形式的历史记录,表达了他对那个时代的深刻感受。
喷天喷地的清流派
许多人可能心中会有疑问:曾国藩难道不是寿终正寝吗?是的,他的生命虽然走到了尽头,但他的一生并非没有遗憾,而是带着一种无言的郁结与未解的心结。那么,究竟是什么让这位胸怀宽广的杰出人物无法释怀?是湘军的失利?还是与李鸿章之间的争斗?这些都不是。真正压垮曾国藩的,竟然是一群几乎可以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的士大夫,他们就是当时被称为“清流派”的一群人。
所谓“清流派”,其实就是朝廷中的言官,主要由翰林、御史、学士等组成。这些人具有几个显著特点:
1. 没有实际的政治权力,却享有很高的声望;
2. 自诩为“名士”,始终坚持并捍卫“忠君爱国”的传统儒家思想;
3. 官场上不得志,希望借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吸引统治者的注意;
4. 他们的言论通常没有任何法律约束,这也正是朝廷设立他们的初衷。
特别是第四点,这使得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任何人、任何事进行弹劾或上奏谏言,而无需承担任何法律后果。如果非要给他们贴上一个标签,那便是:凭借嘴皮子在朝堂上左右天下。
“清流”不清
清流派不仅仅在晚清的朝堂上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而且在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举几个例子:例如,在咸丰帝去世后,清流派的董元醇便提出要恳请两宫垂帘听政;又如,在恭亲王奕时第一次被扳倒的过程中,清流派的蔡寿祺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尽管这些人物地位不高,权力不大,但他们却敢于挑战当时的权贵,直言不讳地指摘朝廷事务。他们为何敢如此放肆?一方面,或许是出于“职责所在”的责任心,但更重要的一点则是,背后始终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在推动他们,那就是来自慈禧的支持。
可以说,清流派是慈禧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稳固自己的统治而提拔的一批人。这些人听命于慈禧,竭力清除她执政路上的一切障碍。当然,这其中偶尔也有他们“正气凛然”的时刻,但这些时刻并不常见。
对曾国藩的三次冲击
那么,清流派对曾国藩的打压究竟有多大呢?通过三次重大事件便可见一斑。
一、太平天国
1864年,当湘军攻占天京之后,朝廷内部立即兴起了一股强烈的声音,要求弹劾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弹劾的理由不容忽视:一方面,曾国荃下令屠城,另一方面,太平天国的财富也未能妥善处置。作为最早进入天京的将领,曾国荃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曾国藩深知,这场弹劾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于是,他迅速解散湘军,并替曾国荃上奏辞表,力图缓解舆论压力。虽然曾国藩一生屡次参与战场运筹帷幄,但在此时的弹劾事件中,他却没有上折辩解,明白越辩解只会越陷越深,而且他也很清楚,背后有强大的“清流派”力量在推波助澜。
二、捻军
太平天国平定后,捻军迅速崛起。为了应对这一威胁,曾国藩再次被任命为剿捻总指挥。然而,由于湘军早已解散,加上当时慈禧在背后扶持李鸿章来制衡曾国藩,曾国藩所指挥的军队中,大多数是李鸿章的“淮军”,而“淮军”只听命于李鸿章,这让曾国藩的处境可想而知。
恰在此时,曾国荃再次犯了大忌——他不顾后果,私自向朝廷上奏了一份涉及湖广总督官文的奏折。这份奏折引发了朝廷的强烈反应,而曾国藩对这一事件并不知情。官文是咸丰年间的大学士,深得“清流派”支持,是慈禧暗中安插在湖广的一颗棋子。此举让湘军与朝廷的关系急剧恶化,清流派趁机猛烈攻击曾国藩,称他“督师无功”、“剿捻无能”,甚至有言论将他定为“罪不容诛”。曾国藩意识到事态严重,匆忙自请处分,最终狼狈地从剿捻战场退出。
三、天津教案
天津教案发生在1870年,当时天津爆发了由民众反对天主教传教士引起的冲突,造成数十人死亡。事后,七国联军向清政府提出抗议,并调集军舰威胁。清政府在外妥协,但内则采取了极为严厉的手段,16人被处死,4人被判缓刑,25人被流放。事件的直接负责人正是直隶总督曾国藩。
事后,清流派再次开始了他们的攻势。虽然曾国藩作为直隶总督,负责整个事件的处理,但这一事件的根源并非他个人决定,背后有着更高层次的指示与协调。然而,最终曾国藩成了替罪羊,慈禧不仅指责他“文武全才,惜不能办教案”,还将李鸿章调任直隶总督,亲自将曾国藩调回两江总督。随后,言官们再次发起攻势,将曾国藩污蔑为“汉奸”与“卖国贼”,这对极为注重个人名誉的曾国藩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面对这些来自言论的攻击,曾国藩最后在充满屈辱与不甘的心情中郁郁而终。
尾声
在中国古代的成语故事中有一则“三人成虎”的传说,到了晚清,可能根本不需要三个人,一个人、一张嘴就能引发轩然大波,更何况这些言论还常以“圣意”为依据。
曾国藩曾深刻地分析过这种情况:
“自南宋以来,天下为士人劫持。凡一事兴作,不论轻重、不揣本末,先起力争。孱暗之君,为其所夺,遂至五色无主。宋、明皆亡于此。”
(摘自赵烈文《能静居日记》)
曾国藩的看法极为透彻,然而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曾敢公开指出“清流派”在这其中所扮演的主导角色。回顾曾国藩的死,他是否真的算是“善终”?或许这正是对“早死三年是完人”这一说法的最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