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刚结薄冰,“平壤阁”后厨的灯就冻得发青。宋英玉踮脚把辣白菜压进缸里,冰水扎得手指像针挑。前厅领班的皮鞋声咔咔逼近,她甩着红萝卜似的手抓起演出裙——裙角扫过蒙霜的玻璃,窗外煎饼摊腾起的热气凝成水珠,淌下来像道泪痕。
“英玉!银勺要照见人影儿!”领班拍着门板,“检查组说话就到!”
窗外的世界
餐馆大玻璃窗外是丹东最热闹的步行街。奶茶店的小姑娘咬着吸管说笑,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烤红薯味儿往门缝里钻。这些对朝鲜姑娘们,不过是挂着的年画——看得见,摸不着。
候场时英玉蘸着大麦茶在桌面写:“蜜、雪、冰、城”。她的汉语本藏在泡菜缸后头,最新一页画着羽绒服:“白鸭绒=300斤苞米=够阿爸吉吃半年”。
每月20号是放风日。天还没亮透,十三个姑娘挤进中巴车,脸贴玻璃像粘住的年画。“快看!会发光的招牌人!”“那家店在撒白糖呢!”叽喳声被领班一声咳掐断了。车最终停在朝鲜商店前,货架上的中国暖水瓶贵得吓人。英玉摸着保温杯愣神半个钟头,最后买了五卷彩线——省下的钱够给弟弟买带橡皮的铅笔。
裙子里的金库
大红色演出裙内衬缝着暗兜,英玉的暗兜里总别着针线。等场时她掏出绣了半边的鞋垫,金达莱用红线勾边,白头山顶拿白线绣雪,针脚密得能兜住鸭绿江的风。
“中国大姐订了十五双。”她撩起裙角,油纸包的鞋垫方方正正,“说比电褥子踏实。”灯光下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像捧着的是平壤街角裁缝铺的钥匙。
领班猛地推门催场,英玉把活计塞回暗袋。转圈时头花掉了,背面爬满小字:“优衣库”“双十一”“买一送一”——这些字认全了,就懂窗外世界的通关密语。
手机里的盼头
英玉的旧手机存着倒计时:“离回家还有87天”。屏保是她画的平壤小店:“一楼卖中国电饭锅,二楼给人指甲贴亮片。”
除夕夜演出完,她钻进货仓连视频。屏幕里六岁弟弟举着塑料汽车:“姐买的!会叫!”画面突然晃起来——她正踩着咸菜缸找信号。“三年没抱他了。”她抹了把镜头,“可没这活儿,他连塑料车都摸不着。”
后半夜姑娘们挤在澡堂,水汽蒙着朝鲜话算账声:“四十五万...四十六万...”英玉在起雾的镜子上算:再绣二十八双鞋垫,就够给阿妈妮买治腰疼的理疗仪。
回家的行囊
合同快到期那晚,行李箱吃进三年光景。三十双鞋垫用红布裹得四四方方,底下压着掉色的演出裙。最金贵的三样塞在夹层:电影院的票根,点菜用的汉字本,还有张优衣库海报——嫩黄羽绒服的价钱她早背熟了。
“这在平壤顶四个月工钱。”她摸着海报苦笑,突然从枕头里掏出半拉围巾。蓝毛线织得歪歪扭扭,像冻裂的江面。“给阿爸吉的,”耳朵尖通红,“朝鲜毛线贵得像人参须子...”
天蒙蒙亮中巴车动了。英玉脸贴车窗,眼珠子追着路过的包子铺、糖堆儿摊、冒热气的麻辣烫。国境线铁网撞进眼里时,她猛地把海报塞进邮筒——收件地是平壤孤儿院。
“让娃娃们瞧瞧,”车轮碾过冰碴时她嘟囔,“中国连张广告纸都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