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21年,一支经过精挑细选的3万名精锐骑兵部队,从萧关出发,跨越滔滔黄河,横穿辽阔的大漠,翻越巍峨的焉支山,历时千余里,直指西方祁连山脉。这支骑兵孤军深入敌后,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快速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匈奴严密的防线,一路追击北逃的匈奴骑兵,所向披靡,屠戮俘获匈奴无数。统率这支锐不可当的骑兵队伍的是霍去病,当时年仅19岁,便已崭露英勇锋芒,被封为冠军侯,堪称少年英豪。
元狩二年爆发的河西之战彻底打通了河西走廊,斩断了匈奴连接西域的生命线,不仅在北方草原形成半月形包围态势,还使汉帝国掌控了至关重要的战马养殖基地——山丹。这片位于祁连山下的高原军马场,得益于特殊的高原环境,孕育出远胜中原马匹的优质战马。此后近两千年间,甘凉地区成为中国顶级骑兵的代名词,铁蹄踏破大地,蕴藏着令中原震慑的骑兵冲击力。
实际上,中国最早的本土马种并不理想。先秦时期,战马主要来自陇右地区,六盘山南麓那片高山草甸是秦族的发源地,秦人的祖先原本是周朝的养马奴隶。汉字“秦”字下方的“禾”字,最初就象征着牧草。出土的秦兵马俑显示,当时秦军使用的战马多为蒙古马,肩高平均仅有133厘米,体型瘦小,几乎与驴无异。那时的骑兵并非后世印象中以冲锋陷阵为主的冲击骑兵,而是主要辅助战车,负责侦察任务。长平之战中,秦军5000骑兵割断赵军粮道,他们装备弩,常需下马作战,实质上是一支骑马步兵。
这主要是因为制造冲击骑兵所必需的两大装备——高桥马鞍和金属马镫尚未出现。高桥马鞍两端翘起,能牢牢固定骑兵的身体,金属马镫则悬挂在马匹两侧,防止骑手左右滑落,将骑手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稳固在马背上,使双手解放出来,能够专心使用武器搏斗。但兵马俑中出土的马鞍不过是一块软垫,毫无马镫,骑手双脚悬空无支撑,只能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身,勉强维持平衡。与之相比,匈奴人自幼骑马,个个膝盖弯曲有力,骑术高超。公元前2世纪,秦汉统一中原之际,蒙古高原的冒顿单于弑父称帝,建立了疆域东至辽河、西达葱岭、北抵贝加尔湖、南达长城的庞大游牧帝国。《史记》记载其麾下骑兵30万,长兵多为弓箭,短兵是刀剑,战术灵活,利则进,不利则退,丝毫不羞于撤退。
由此可见,匈奴骑兵作战以骑射为主,骑手在无马镫的条件下难以稳定,善于远距离放箭,极少贸然冲阵。他们作为抢掠者,没有必要与敌人死拼近战,形势好则攻击,不利即撤退,绝不以逃跑为耻。面对这群善于快速机动、全民族皆精通骑射、只会远程骚扰的“草原飞车党”,以种地为生、擅长方阵步战的农耕民族军队几乎无计可施。
要想击败匈奴,必须用骑兵战术还击。此时中原王朝面临的首要难题是马匹:中国本土马种矮小,体形类似驴,难以达到顶级战马的要求。再者,农耕社会无法大规模养马,因马不像牛羊那样反刍消化粗纤维,马若要肥壮,需大量优质饲料,且需夜间喂养,故有“马无夜草不肥”之说。汉军骑兵多以粟米、黑豆等高蛋白高能量饲料喂养,甚至比普通百姓食物更讲究。远征时,汉军必须携带三倍于战马体重的牛作为移动补给站。马吃粮量惊人,一匹战马的食量相当于12名士兵。
此外,对农耕民族而言,马的用途有限。耕田多用牛,牛皮牛筋是重要军需物资,马皮则无实用价值;食用马肉更是少见,因马肉脂肪含量极低,口感又柴又酸,不如猪肉、牛肉受欢迎。更重要的是,马的排泄物多为酸性,对土地无益,反而有害,故旧时常见马尾系马粪袋以收集粪便。
因此,中原王朝若要发展骑兵,必须拥有优质军马养殖基地。公元前121年,霍去病打通河西走廊,祁连山脚下的山丹军马场成为汉帝国最重要的战马产地,至今仍是全球最大的军马养殖基地。借助河西走廊与西域交流,汉帝国引进中亚名马,经过与本地马种杂交改良,显著提升了马匹品质。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汉军战马体型高大、胸膛宽阔、马蹄粗壮,明显优于秦军战马,显示出长时间育种改良的成果。
解决了战马问题后,骑兵战术的革新随之而来。弓马骑射是匈奴的绝技,汉军士兵难以人人习得李广那般骑射神技,更难以以骑射战术压倒匈奴骑兵。相比之下,农耕民族军队以坚韧顽强和严格纪律著称,擅长组建密集步兵方阵,凭借近战搏杀能力撕裂敌军阵型。既然难以匹敌匈奴的骑射优势,汉军便将步兵的纪律性和集群作战优势移植到骑兵战术中。汉骑兵对抗匈奴的秘诀,用电影《投名状》中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贴近敌人,凶猛搏杀”,通过集群冲锋制造强大冲击力,在近身肉搏中压制匈奴的远射优势。
此时,大汉的科技优势逐渐显现。汉骑兵队伍中,既有装备弓弩的骑射兵,也有手持长约一米的环首刀、身披筒袖铁甲的突骑兵。面对仅穿简陋皮甲、携带短剑的匈奴骑兵,汉军铁骑真可谓“一汉当五胡”。
终极的漠北决战,堪称史诗级的骑兵对决,汉军与匈奴的游牧骑兵,农耕与游牧、突击与骑射的较量一触即发。霍去病率军从出代郡出发,行军2000余里,遇匈奴右贤王主力大破之,斩杀、俘虏匈奴达七万余人,随后登封狼居胥,登临翰海。卫青、霍去病二人共同开启的这场骑兵革命,标志着农耕民族首次在骑兵正面战斗中击败游牧骑兵。手持环首刀的汉铁骑横扫河西、驰骋漠北,用一次次强烈的骑兵冲锋,铸就了铁血大汉的威名,也奠定了后世骑兵发展的根基。
与突击骑兵配合的还有战马装备革新。尽管汉军骑兵尚未配备马镫,但西汉末期已出现适应突骑战术的高桥马鞍。同时,原本只用于战车的马甲也开始装备于骑兵战马。东汉末年,较为完善的马铠逐渐出现。曹操在《军策令》中提到,袁绍拥有三百具马铠,而自己却连十具也没有。所有这些变化都为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终极王牌——甲骑具装铺垫了基础。而在三国乱世的骑兵革命中,率先登场的是一支具备绝对统治力的甲骑部队——曹魏虎豹骑。
虎豹骑分为虎骑和豹骑,虎骑主攻破阵重骑兵,豹骑侧重机动性。正如《三国志·魏书》记载:“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虎豹骑的兵员从百人单位的精锐将官中精选,统帅也是曹操最信任的心腹。后来曹魏大将军曹真、大司马曹休均由虎豹骑都统升迁。
与以骑射和机动见长的幽州突骑白马义从不同,虎豹骑始终是典型的冲击型骑兵。人马装备精良,骑兵披筒袖铁甲,战马披胸甲,与精锐步兵协同作战,在关键时刻以集群冲锋击溃敌军。建安九年南皮之战,曹纯率虎豹骑急攻南皮,击败敌军主将谭疾,斩杀其首级。
建安十二年,虎豹骑在白狼山之战中,凭借数千具装骑兵发起集群冲锋,正面击溃近万乌桓骑兵,阵斩蹋顿单于。次年长坂坡战役中,虎豹骑日夜急行军300余里赶赴战场,追击刘备至长坂,缴获其二女辎重,收编散卒,几乎全歼刘备集团。
在三国前期曹操统一北方战争中,虎豹骑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尽管虎豹骑威猛非凡,却非无敌。当时还有另一支实力强劲的精锐骑兵与之争锋。
两汉魏晋时期,甘凉地区水草丰美,是天然的优质马场。这里生活着古老的羌族民族,胡汉杂居,民风彪悍。凉州出产的骑士以善射和武艺高强闻名,马超身兼半数羌族血统,号称神威天将军。凉州大马体型高大,四肢健壮,速度与冲击力远胜中原马。彪悍的民风加上优质战马,孕育了历史上著名的西凉铁骑。
公元221年,虎豹骑与西凉铁骑在潼关首次正面交锋。曹操亲自率主力渡黄河迎战,马超率领精锐骑兵半渡而击,箭雨如注。曹操险些丧命,幸得许褚以马鞍挡箭救驾,此事即《三国演义》中“割须弃袍”的真实原型,足见西凉铁骑之勇猛。
然而成也英雄,败也英雄。西凉铁骑虽勇猛,其核心优势在于胡汉融合的特殊血统,但一旦失去强有力的领袖,半游牧性质的西凉联军便难以维系内部和谐,韩遂与马超间的内讧最终导致联军瓦解。关中一役,虎豹骑大败西凉铁骑,随后夏侯渊率军平定陇右,曹魏集团彻底统一北方。西凉铁骑虽有雄心称霸天下,但战争胜负最终取决于策略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