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首,它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文化进程。那些沉重的青铜和巨石,昂贵的缣帛和皮革,质脆易折的竹木简、桦树皮和莎草纸,在纸张出现后逐渐沉寂于历史长河,唯有轻薄便携、物美价廉的纸张成为世界范围内最普遍、最通用的书写载体,也成为人类文明传承和传播最重要的物质形式之一。
中国古人创造的植物纤维纸起源于西汉;东汉蔡伦改进“蔡侯纸”,纸张的性能和造纸工艺大为提高;汉末魏晋时,纸张作为文房用具逐渐普及;到南北朝时期,许多我们熟悉的日用品也加入了纸制品的阵营;至唐宋时期,中国的各色纸种争奇斗艳、品质精良,纸制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已然成为世界之最。诚如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所言,“万卷百家基从此起”,不仅中华文明璀璨辉煌的智慧结晶在纸上谱写出恢宏的篇章,就连衣、食、住、行等日常所需也都离不开纸的身影—中国丝毫不愧于两千余年来“纸张大国”的历史地位。
在这段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纸张是如何起源、发展和普及的?这其中有哪些引人入胜的故事?在看似纷繁复杂的纸张演进史中,有哪些主线脉络可寻?回答这些问题是《叹为观纸》写作的初衷。同时,笔者也希望能在枯燥繁冗的“故纸堆”中,将最为鲜亮、精彩和动人心弦的故事呈现给读者,使读者能够轻松惬意地漫游两千余年的纸张之旅,进入这个令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的纸张的世界。
本书是一部关于“纸”的历史著作,讲述了纸张这种在两千年前发明的简单之物,如何在历史中扮演重要角色,以及纸张从诞生到传播至全球的发展历程。
本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介绍纸张起源、发明的历史,以及纸张替代缣帛和竹木简,成为通用书写载体的演进过程;第二部分介绍纸张对日常生活、宗教信仰、文化教育和经济贸易的深刻影响;第三部分介绍纸张和造纸术向东、西方传播的历史过程。在作者看来,纸张不只是书写的载体,更是历史的参与者和推动者。纸张和造纸术,对中国古代社会文化、经济等方面产生了深刻影响。
全书依托于考古文物、古籍文献等原始资料,立足于对史实的细致剖析,并辅以114幅图片,带领我们进入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纸的世界,一窥中国古纸之概略
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博系。现就职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从事古籍保护、历史及文献学研究。
第一部分 积厚流光
第一章 一张纸引发的世纪之争
第二章 低配版精装书的诞生
第三章 以纸代简的艰难历程
第四章 制好纸如烹小鲜
第二部分 经世济民
第五章 繁花锦簇的纸世界 136
第六章 重构的异界幻想
第七章 开放的青云之路
第八章 点纸成金的戏法
第三部分 走向世界
第九章 渡来人、僧人与女人
第十章 战争、传说与拾荒者
参考文献
俗以为纸始于(蔡)伦,非也。——《资治通鉴》
一、汉宫掠影:史籍中的 “蔡伦前纸”
后三日,(田)客复持诏记,封如前予(籍)武,中有封小绿箧,记曰:“告武以箧中物书予狱中妇人,武自临饮之。”武发箧中有裹药二枚,赫蹏书,曰“告伟能: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女自知之!”——《汉书》
元延元年(公元前 12年),一名男婴在西汉成帝刘骜的后宫中呱呱坠地,他的母亲中宫史曹宫虽籍籍无名,却是西汉宠冠后宫、艳名远播的孝成皇后赵飞燕身边的女官。在成帝即位以来整整 20年的时间里,不仅盛宠不衰的飞燕、合德姐妹未能孕育子嗣,就连后宫中的其他佳丽也接连流产。当朝天子膝下无子的窘境一直困扰着朝野。因此,曹宫诞下的这名男婴,纵使身份卑微,却是彼时大汉天子的唯一子嗣。
不难想见赵飞燕得知这一消息后的嫉恨与震怒。在赵合德的怂恿下,孩子刚出生不久,汉成帝便密令内廷宦官田客传诏掖庭狱丞籍武,将曹宫母子缉拿关押:“取牛官令舍妇人新产儿,婢六人,尽置暴室狱,毋问儿男女、谁儿也!”不出半月,宦官又将一个小绿箧秘密交予狱丞籍武,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很薄的小纸包,其中装着两枚药丸,纸上写道:“告伟能(即曹宫):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女自知之!”曹宫读罢,含恨控诉说:“赵氏姐妹果然意欲掌控天下啊!”之后,便在暴室狱中服毒而亡。
这就是史书中最早以纸作为书写材料的文献记载。纸上只有很短的一句话:告诉曹宫,乖乖把毒药喝了,不要再入宫来,你好自为之!这段史料出自官方正史《汉书》,据东汉应劭注释,所谓“赫蹏”,就是“薄小纸”。三国时期的孟康也持同样观点,认为“蹏犹地也,染纸素令赤而书之,若今黄纸也”。也就是说,装在绿匣子中的“赫蹏书”,应该是一种染成红色的轻薄小纸片。
这段宫闱秘案,在史学家看来未必真有其事,因为这段供词实则出自权臣大司马王莽掌权之后,是为推翻当时已身为皇太后的赵飞燕和外戚集团而网罗的罪证之一。但这一指控却结结实实地为赵飞燕扣上了“嫉妒专上”“亲灭继嗣”的罪名,从此,阴狠毒辣、权欲熏心的负面形象就烙印在了赵飞燕身上,而且还在后世《西京杂记》《飞燕外传》《东汉演义》等传奇小说的演绎下愈抹愈黑。最终,当初这对“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娱汉王”的赵氏姐妹被王莽集团一贬再贬,背着“汉嗣中绝”的骂名,落得和曹宫一样被逼自杀的下场。
无论案情本身是否属实,正史中似乎已有迹象表明,成帝宫廷中已开始使用纸张作为书写载体。这一记载比东汉元兴元年(105年)蔡伦发明“蔡侯纸”,早了 117年。
不独此例,比“赵家飞燕侍昭阳”还要再早 80多年的西汉武帝时,宫廷之中就已经有了使用“纸”的记录,只不过并非用于书写,反而更类似于绢、帛一类的巾帕:
卫太子大鼻。武帝病,太子入省。江充曰:“上恶大鼻,当持纸蔽其鼻而入。”帝怒。
卫太子又被称为“戾太子”,从谥号就能看出此人史评不佳。但卫太子生前十分显贵,其生母是那位曾经“惊鸿拂袂动君心”、由歌女一跃而为皇后的卫子夫,他的舅舅则是所向披靡、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卫青。武帝晚年,卫后荣宠渐衰,与卫氏集团素有嫌隙的奸佞小人江充得到重用。江充不断挑拨武帝父子关系,中伤诬陷太子。一日,武帝生病。卫太子前来探病时,江充暗中使坏,对卫太子说:“皇上最不喜欢大鼻子了,您还是用纸把您的大鼻子遮住再进去面圣吧。”结果武帝见到太子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丑态立刻龙颜大怒,进一步激发了年迈多疑的武帝与卫氏集团之间的矛盾。这一事件的后续影响极其恶劣,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 91年),首都长安发生了一起导致数万人流血的惨剧,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巫蛊之祸”,据说前后有超过 10万人因巫蛊之事遭到屠杀和清洗,卫后及太子也在这次政治斗争中兵败身死。大汉国运自此由盛转衰。
卫太子“持纸蔽其鼻”一事,比蔡伦进呈“蔡侯纸”早了将近 200年,是传世文献中古人最早使用纸制品的记载。但这条记载实则出自约成书于晋代的《三辅故事》,而《三辅故事》原书早已亡佚,这条记录是清代人张澍从唐朝类书《北堂书钞》中辑佚而得。也就是说,不论是《汉书》《三辅故事》还是其注释,都是在 3—5世纪纸质材料已经流行之后才创作的。显然,我们不能草率地判定这些后世史书中提及的“纸”在当时一定真实存在;即使存在,也不能断定这些“纸”与后世所指的纸就是同一种事物。
在蔡伦创造“蔡侯纸”之前,究竟是否已有植物纤维制成的纸制品存在呢?若想结束争论,纸史研究者亟需拿出早期古纸的实物样品予以佐证。
好在,自 20世纪以来的几次重大探险和考古发现为我们逐渐拨开了迷雾。
*以上内容摘自《叹为观纸:中国古纸的传说与历史》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