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军队战斗力衰败探源:从士气涣散到制度崩坏
一支军队想要在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单靠士兵的体魄和精良的装备是远远不够的。这些固然是提升战斗力的基础要素,但在真实的战争环境中,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在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软实力。其中,军队的士气高低对战斗力的影响尤为显著,这也正是困扰明末军队最深的顽疾之一。 那么,当时驻守各地的明军,其作战意志究竟低落到何种程度?翻阅史料,辽东经略熊廷弼在《严敕各镇精选援兵疏》《辽左大势去疏》和《新兵全伍脱逃疏》等奏章中,屡次向朝廷痛陈士兵的消极怠战:朝投此营,领出安家月粮,而暮逃彼营;暮投河东,领出安家银两,而朝投河西。点册有名,及派工役而忽去其半;领粮有名,及闻贼犯而又去其半。这段文字生动描绘了当时募兵制度的混乱局面。由于缺乏有效的约束机制,士兵们已经将逃匿视为家常便饭,更有甚者反复应募以骗取军饷。这还属于战前的非战斗减员,真正临阵对敌时,畏战避战的情况更为触目惊心。 万历四十六年的清河城保卫战中,辽阳、沈阳、宽甸等地的援军面对被战火吞噬的清河城畏缩不前,部分部队甚至中途而回,最终导致清河、抚顺相继沦陷。类似的闹剧在辽阳之战中再次上演,《明熹宗实录》记载:辽阳之破,武臣奔溃,其以身殉者止文臣四五人耳。虽然《实录》的记载或有夸张,但三河、东胜、长静、长宁、长定、长安、长胜、黄骨岛、岫岩、青台屿等大小七十余城官民尽皆剃发归降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将全部责任归咎于普通士兵显然有失公允。对于一名普通的明朝士兵而言,他们所处的恶劣环境很难激发舍身报国的豪情。在研究明末军费支出时,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浮出水面:崇祯元年,户部尚书毕自严奉旨清查各边镇兵额与军饷,发现从明初到万历年间再到崇祯朝,各镇兵额持续减少,军饷开支却节节攀升。数据显示,崇祯时期每名士兵的平均饷银高达3.3两,是万历时期的四倍多。这一反常现象与辽东战事吃紧、客兵频繁调动有关,也印证了毕自严头绪纷纷不可额数计也的感叹。 然而讽刺的是,普通士兵非但未能享受高额军饷,反而因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而陷入赤贫。一些将领生财有道,利用士兵青黄不接之际放高利贷,甚至指一作十,重复扣算,导致士兵领饷数月,而实支不满数钱。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些被克扣得所剩无几的军饷,发放时间也毫无保障。在苦寒的辽东前线,由于战事频繁,当地粮食产量根本无法满足驻军需求,朝廷不得不从外地调运粮草。然而受制于落后的运输条件和低效的管理体系,拖欠军粮成为常态。这一困境直到孙承宗推行以辽土养辽人政策才有所缓解。 除士气和补给问题外,明朝军队指挥系统的混乱同样是战斗力衰退的重要原因。吴三桂之父吴襄曾在奏折中为自己违抗军令辩解:臣之一身奉部剳则督臣参之以轻进,遵督臣而兵部加之以逗留。这种令出多门的局面让将领们进退维谷。不仅高级将领如此,普通士兵同样无所适从。崇祯八年登莱巡抚陈应元的奏报显示,其麾下一万一千士兵竟有十名将官、十位中军、二十名千总和四十名把总。理论上,最基层的把总也应统领四百四十人。这种兵少将多的畸形结构源于朝廷惯用的以新代旧策略——每当旧部队不堪使用,就另建新军,而旧军官却难以裁撤,导致军官队伍日益臃肿。 与明军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时期的清军在管理上展现出更高的效率,这得益于努尔哈赤创立的八旗制度。八旗制度源于女真早期的牛录制。牛录原为狩猎时的十人小队,随着女真势力扩张,到万历二十九年已发展为三百人的军事单位。早期的女真军队按黄、白、红、蓝四色旗划分,以牛录为基本作战单元。但此时的牛录制仍较原始,各部落差异显著,有的已从事农耕,有的仍以渔猎为生,组织松散,难以应对复杂战局。 为整合各部力量,努尔哈赤将牛录制升级为八旗制度,设正黄、镶黄等八旗,每旗由固山额真统领,下设五甲喇,每甲喇辖五牛录,总计每旗七千五百人。除满八旗外,还建立了汉八旗和蒙八旗。八旗制度将行政与军事合二为一,实行出则为兵,入则为民的耕战体制。这种金字塔式的组织结构大大增强了各级指挥官的控制力。据《八旗通志初集》记载,入关前满蒙汉八旗总兵力约十六万,较天命六年增长逾倍,其中不少兵源来自归降的汉族军民。 八旗制度在创立初期展现出惊人的活力。归附的汉族士兵在八旗体系中获得了更公平的晋升机会和更稳定的军饷发放。同样,由降明军组成的绿营也呈现出新气象。虽然绿营承担着包括河工、差役在内的繁重任务,但其待遇总体优于明军。以顺治元年各省镇标马兵为例,月饷1.5两,虽需扣除各项费用,但基本能按时足额发放。这解释了为何降清军队往往能一改往日畏战作风,变得勇猛善战。 然而任何制度都会随时间推移而逐渐异化,八旗和绿营制度亦未能幸免。从制度设计看,它们未必优于明朝经多年完善的军事体系。但到崇祯时期,明朝已病入膏肓,面对北方新兴政权时,这个垂垂老矣的帝国终究无力回天。 参考文献: 1、《论明末辽东边军的衰落》刘憬铮 2、《明亡前国家军事控制力研究》胡业成 3、《中国军事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