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胜、吴广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每逢乱世,“囊括四海,鞭笞天下”变成了每一个英雄豪杰梦寐以求的目标。而在逐鹿天下的过程中,有一个地区几乎从不缺席,这便是素有“创业基地”之称的淮海地区。
这片横跨黄河与淮河之间的土地,北起山东菏泽,南至安徽蚌埠,东抵江苏连云港,西接河南周口,涵盖了四省十二市的广袤区域。翻开中国历史,从大泽乡起义到淮海战役,从刘邦项羽到朱元璋,这片土地似乎永远在酝酿着改写王朝命运的惊雷。但为何这片诞生过孔子、墨子的文化沃土,最终却以“民风彪悍”的形象烙印在世人心中?
第一,历史的刀锋淬炼。淮海地区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必然成为权力的角斗场。战国时期,这里既是儒墨道法的思想交汇处,也是秦楚齐魏的军事拉锯带。徐州作为“五省通衢”,掌控着从黄河流域南下江淮的水陆要道。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在宿州大泽乡揭竿而起,开启了秦末农民战争的序幕。
仅仅数十年后,徐州人刘邦与宿迁人项羽在此展开楚汉争霸,最终在蚌埠垓下终结了项羽的霸业。据统计,中国历史上三分之一的重大战役发生在淮海地区,平均每百年就有一次改变国运的决战在此上演。频繁的战争让生存法则深深嵌入当地血脉——若不能执剑而立,便只能伏地为尘。
第二,文明的矛盾共生。淮海地区曾以文化高地的姿态闪耀于春秋战国。曲阜的孔子、邹城的孟子、商丘的墨子、亳州的庄子,四大思想流派在此碰撞交融。济宁一地便贡献了《论语》《孟子》两部儒家经典,而菏泽定陶更是范蠡归隐经商的“天下之中”,鼎盛时期商队络绎不绝,铜钱流通量占战国七雄总量的四成。
但文化的繁盛与武力的勃发在此形成诡异共生。当秦始皇推行法家治国时,墨家的兼爱非攻、儒家的礼乐仁义与严刑峻法激烈对冲。淮海士人既能在和平年代著书立说,又可在乱世提剑从军——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写下“鞠躬尽瘁”时,他的临沂同乡蒙恬正率领三十万秦军北击匈奴。这种刚柔并济的文化基因,让淮海人在盛世可做治世能臣,在乱世必成开国枭雄。
第三,自然的残酷塑造。真正将彪悍刻入淮海人骨血的,是黄河与淮河交织的灾难史。1128年,为阻金兵南下,宋军掘开黄河堤坝,开启了黄河夺淮入海的七百年噩梦。据统计,明清两代淮河流域共发生洪灾978次,平均每三年就要遭遇一次灭顶之灾。
泥沙将先秦时期的富庶平原淤积成“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无雨旱灾”的黄泛区。当徐州城外的泗水河床高出城内民居七米时,生存已变成与天地搏命的修罗场。清乾隆年间的《淮安府志》记载:“岁饥,民掘观音土充腹,死者枕藉于道。”这种极端环境催生出两种极端性格:要么如捻军般揭竿而起,要么如微山湖渔民用鱼叉对抗洪水。当温饱尚需以命相搏时,礼教纲常便成了奢侈品。
如今的淮海地区,仍然延续着这种矛盾性。京杭大运河畔的徐州,重型机械制造的钢铁洪流与两千年前的楚汉战鼓共振;临沂商城日均发货量突破三万吨,重现着陶朱公时代的商贸传奇。
当高铁网络重新缝合被黄河撕裂的土地,新一代淮海人正在用数控机床代替青龙偃月刀,在产业转型中寻找属于这个时代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许正如项羽攻破咸阳却选择东归时所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这片诞生过二十四位开国皇帝的土地,从来都不缺少重写历史的野心与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