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1968年1月21日深夜,震惊世界的“青瓦台事件”中参与奇袭韩国总统府执行刺杀时任总统朴正熙任务的31名某国民族保卫省侦查局所属124特战部队成员脑海中想必被反复灌输过这样的信念: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冲进青瓦台,诛杀“背德逆贼”朴正熙,就能名标青史,实现自身生命价值的“泰山化”。
仅仅一天后行动失败,31人中当时被认为仅有1人存活(实际上还有一人)并有幸在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姓名:金新朝,此时此刻的他显然已不在乎自己究竟死泰山还是鸿毛,一心存活下去,惊魂未定的韩方则竭力渲染他的“弃暗投明”,试图借“泰山化”金新朝的名字,“泰山化”韩国和朴正熙全力体系的“伟大胜利”;相反,灰头土脸的某国则竭力让“叛徒”显得比鸿毛更轻,力图将此次事件的负面影响消弭殆尽。
124部队是军团级特种部队,这31名成员系从该部队精挑细选,在一个等比例青瓦台模型中训练了两周,前期训练更长达两年。他们的计划是从人迹罕至的三八线山区潜入南方,化装成韩军士兵混进青瓦台进行突袭。
1月16日,突击队从延山大本营悄然出发,17日23时从注意力涣散的美国第二师防区钻过铁丝网进入南方。18日凌晨2时,他们在毛莱洞和石浦里野营,进行了最后的会议和动员,会后他们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韩陆军26师制服、徽章和相应武器,排成标准的行军队形,在5时大摇大摆地向汉城行进。当时韩国还是军政府时期,如此场面司空见惯。
然而这个看似巧妙的战术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急于进攻的他们居然忘记在出发前清理宿营地,结果19日14时许,第二营地——心峰山营地被韩国法院里砍柴农民吴家四兄弟发现,且突击队此时还有人未走,更要命的是,他们把韩军制服上的徽章戴反了,立即被都服过兵仪的四兄弟看出了破绽。
突击队抓获四人后立即分化成“杀人灭口派”和“争取民众派”激烈争吵了两个小时,最后因四人都是贫农,“争取民众派”占据上风,随即给四人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思想教育,然后各走各路。
但这些思想教育起到逆反效果:四兄弟中的两人立即跑到法院里昌岘派出所报告,结果可想而知。
所幸突击队嗅觉比较在线,发现沿途敌方警戒加强后立即化整为零,以小组为单位向汉城渗透,并将承嘉寺指定为最后的集结地。
1月21日20时许,突击队毫发无伤地在指定集结地会合,此处距离青瓦台不过一公里,突击队计划冒充韩军士兵,公开列队通过这最后一公里,进至青瓦台门外发动突击。
22时,他们用韩国口音喊着口号,冒充巡逻队,沿着紫霞门附近的细剑亭路向青瓦台行进,沿途与多个韩军警分队擦肩而过,都未引起怀疑。
但当他们接近距离青瓦台不到100米的瑟俭亭-紫霞门检查站时,遇见了通宵带队检查的钟路区警察局长崔圭植一行,这名经验丰富的警察一眼看见突击队都穿着黑色“解放鞋”,这种鞋韩军士兵从来不穿,人民军特种部队却普遍穿着,已接到渗透情报的他立即大声示警,沉不住气的突击队随即开枪投弹,只装备手枪的警察寡不敌众,崔圭植和辅警郑钟洙战死,但激烈的枪炮声很快让附近军警急奔而来,突袭青瓦台已完全不可能。
混乱中一名突击队员受伤被俘,其余四散奔逃,这名被俘者随即挣脱束缚自尽,其姓名至今未被公布。
22日0时,韩军迅速以第六军军部为主建立指挥部,统筹指挥对突击队的围剿。很快,首都防卫司令部30搜索营在付岩洞和北岳山堵住4人,激烈交火后4人全部阵亡。
留下姓名的金新朝此时终于“标明青史”:他脱掉制服抛弃武器,躲进仁王山附近一户民宅,当韩军30师92团搜索队赶到后主动投降,并随即如数交代了整个作战方案,包括撤退的路线和集结点。
得到上述情报的韩军搜索效率大幅提高:23日,26师工兵队在道峰山打死一名掉队者;24日,最大的一支突击队撤退队伍被韩军26师和1师搜索队合围于圣门里附近,12名突击队员战死;25日,松湫附近3人被打死;29日,最后一次交火在坡平山发生,韩方和美军都参战,这里是突击队指定的最后撤退集结点,最后的7名突击队员中6人死亡,另一人下落不明,当时韩方判定死亡。
青瓦台事件,突击队一方死29(当时韩方认为30)人,被俘1人,韩方死26人,伤66人,美军死4人。但韩方26名死者中24人为平民,2人为警察,军人无一阵亡。此役让美韩方认识到三八线漏洞百出,此后加强了非军事区警戒线的技术监控力度。此役中,韩方主要单兵装备——M2自动卡宾枪完全被突击队的波波沙冲锋枪压制,此后韩军加快了换装突击步枪的步伐。
苟活下来的金新朝是个非常耐人寻味的:在第一次露马脚时,他是最狂热主张“杀人灭口”者,为此被与现任某国最高领导人同名的队长批评“思想过激”(不过最终未采纳杀人灭口方案的考量之一,是当时地面冻结无法掩埋尸体);出生于1942年6月2日的他(祖籍清津)根红苗正,深受组织信任,因此被任命为第二突击组组长,任务是占领青瓦台一楼,掩护第一组对二楼总统卧室进行总攻。但此时对队长“错误”心怀怨恨的金新朝却立即换上便衣就地藏匿并随即束手就擒、老实坦白,和其他突击队员作出了截然相反的表现——尽管那些人此前一贯被他这个“积极分子”指责为“思想落后”。
作为“青瓦台大捷”和“优越性”的活例证,他在被羁押的一年里不仅受到盘问,还被韩教会派来的人密集洗脑,并接受了大量目的性采访。教会中有个名为圣乐的,是1969年刚刚成立的狂热新兴教会,派出的女“说服者”不惜以身相许也要让金新朝皈依,最终成功达到目的。1970年金新朝被特赦,改名金在现,并立即和女“说服者”结婚——事实上他在北方已结婚生子且父母健在,据后来的脱北者称,这些亲属都“消失”了,当然,这个信息未必是准确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金在现东躲西藏,唯恐被北方刺杀。直到韩国第六共和国成立,军管时代成为历史,北南关系也一度明显改善,一些好事者认为“话题安全”开始重新炒作金新朝题材,从汝来寺到首尔北岳山三清阁的一段步道被韩国保守派命名为“金新朝路”,这也是当年突击队进军路线的一部分。
金在现在此后一段时间作为右翼分子活跃一时,但好景不长,随着热点趋冷他重新被边缘化,不过积攒的热度足以让他在1997年成为京畿道圣乐三峰教会的专职牧师,教职超过了带他“入行”的妻子。
他就这样在远离世人视线的角落悄然存活至2025年4月9日,然后在首尔无声无息地去世,享年82岁,留下一妻、二子,和一条没头没尾、不能通行任何车辆的“金新朝路”,他的名字终于永垂史册,虽然并不醒目,可谓活于聚焦,死于遗忘。
被认为“已死”实则逃回北方的另一名幸存者朴在京此后官运亨通,当时已37岁的他似乎是突击队的第二号人物,返回后更被视作英雄,1985年升准将,93年少将,94年中将,97年上将,如今已是人民武力部的副部长。戏剧性的是,他在2007年作为北方访问团的一员公开走进了此前未能突入的青瓦台,并作为政府代表亲手转交了赠送给青瓦台主人的国礼——四吨松蘑。他历任北方所有已故最高领导人治丧委员会成员,这被认为是“顶级信任”,很显然,“唯一的幸存者”和始终未曾动摇的信念,以及另外29名战友的生命,为这另一位幸存者铺平了仕途。如今他已是“青瓦台事件”31名突击队员中硕果仅存的唯一健在者,同样名标青史的他,其名字的“分量”又如何?
事发后不久,北南关系戏剧性触底反弹,双方在1972年7月4日签署《北南共同声明》,为配合这一转变,签约仪式上金成柱对韩方代表、韩国中情局长李厚洛亲口表示,自己对青瓦台事件事先“一无所知”,整个事件都系军方“极端主义者”一手策划,不久后,“极端主义者”的代表、时任民族保卫省侦察局局长金正泰从人海中消失,一个曾在“结界”中重于泰山的名字,就此幻灭为一缕焚化的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