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几百年间,西方世界的考古学取得了令人震撼的成果。无数沉睡在尘土中的遗迹被陆续挖掘出来,其中最为惊世骇俗的,莫过于古埃及文明与两河流域文明的重现。两河文明涵盖了苏美尔与巴比伦,而伴随这些文明的,还有两种几乎湮灭的文字——古埃及文与楔形文字。它们一度被视为“死文字”,不为人所知,然而西方学者凭借天才般的直觉和科学的方法,最终将其逐步破译,使得尘封已久的历史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商代的甲骨文。甲骨文的出土,本应为我们提供一条通往上古文明的钥匙,但迄今为止,它的破译率依旧不高。按照学界统计,甲骨文单字总量大约有四千个,但到目前为止,仅被确认释读的约一千一百六十个,比例不足三分之一。尤其令人意外的是,那些最难以破解的部分,往往是人名、地名、祭祀名称等专有名词——这正好与西方人破译古埃及文、楔形文字时的思路相反。西方学者首先从名词入手,以其为突破口,而甲骨文中此类专有名词却始终停留在未解之谜的状态。
在西方破译的历史上,有几个经典案例。比如英国军官罗林森,他在25岁时发现了著名的贝希斯敦石碑,那块石碑上刻有三种文字,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决定性依据。大约在40岁时,他完成了楔形文字的破译,被尊为“亚述学之父”。据拱玉书在《西亚考古史》中的记载,罗林森的方法与另一位学者格罗芬特类似,都是从专有名词入手,先确定人名、地名、族名,再逐步推进。法国学者商博良则因破译古埃及文而名垂青史。1799年拿破仑入侵埃及时,罗塞塔石碑被发现,上面同样刻有三种文字,书写精细而整洁。商博良经过二十年的研究,34岁时终于成功读懂古埃及文。他的突破口同样是专有名词,比如托勒密与克娄巴特拉的名字。商博良推断,既然他们是希腊血统,那么用古埃及文来记载其名字时,文字与字母应一一对应,由此揭开了破译的序幕。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成功的背后,离不开古希腊文献与《圣经》的辅助。正是这些典籍中保留的历史信息,帮助学者们对照石碑上的专有名词,逐字拆解并寻找规律。比如罗林森在确认了专有名词后,就将希腊作家著作中保存的读音拆分为字母,再与古波斯楔形符号逐一对应。由此,不仅能识别词义,还能标出读音。然而这其中有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如此多经由抄写、转译的典籍,竟能在跨越两千年的时间里保持专有名词读音的精准度,这本身几乎堪称一种奇迹。
反观甲骨文,它的破译逻辑几乎完全不同。最先被识读的多是“常用字”,如日常用语或基本动词,而人名、地名、祭祀名这些专有名词反倒最为艰难。尽管如此,由于汉字本身的特点,即便破译率不足三分之一,但常用字的覆盖率极高,使得学者们已经能够大致通读许多甲骨文文书。不过,依旧有些频繁出现的字眼至今无法解释。比如一个由“酉”旁加“彡”的字,在甲骨文中出现次数超过两千,有学者认为它是某种祭祀用语,但至今未能确认含义。
近年来,还有所谓“破译一字奖励十万”的悬赏令,虽然鲜有人成功,但也偶有突破。例如学者蒋玉斌成功破译了一个“蠢”字。他也坦言,甲骨文未解部分主要集中在专有名词上,这些词虽然难度极高,却对整体理解影响不大,因为主要语义仍能通顺理解。但其难解之处在于,甲骨文缺乏足够的同时代文献作为参照,每个汉字又是独立的表意符号,难以形成像古埃及文或楔形文字那样“以点带面”的规律性破译模式。这使得即便已有上千字得到释读,依旧存在大量符号无人能懂。
最后,有两点耐人寻味。第一,古希腊文献与《圣经》能在长久的流传过程中,依旧保持对专有名词的精确记录,这实在令人震惊。跨越阿拉伯文、拉丁文的多次转译,居然没有让读音发生本质偏差?第二,若这种准确性确实存在,或许其中包含着某种超越常理的“神迹”。相比之下,甲骨文的研究仍然处在漫长的探索期,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才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全面破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