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是不存在的,所谓的乌克兰,只是小俄罗斯的一部分;乌克兰人也并非独立存在,他们只不过是小俄罗斯人,而我,恰恰就是一位小俄罗斯人。” 这句话出自西乌克兰贵族出身的舒尔金之口。当这位曾在白军中声名赫赫的领袖最终选择向苏联投降时,他并没有低头谄媚地去取悦苏联政府,相反,他坚定地认为,“苏联”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俄罗斯,甚至迫切祈祷着俄罗斯能在苏联的框架内重获复兴。
尽管舒尔金最终没能活见苏联解体的那一天,但他曾在晚年大胆预言:“民族风暴将再次席卷整个苏联,最后,俄罗斯将是唯一剩下的国家。”他的这一预言,虽然显得有些荒诞,却恰恰反映了俄罗斯人内心的某种深层次的逻辑,这种逻辑几乎无所不包,那就是毫不掩饰的“慕强”心理。
故事的背景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舒尔金得知苏军即将击败纳粹后,他在贝尔格莱德选择不再继续流亡,而是果断投降。在亲眼见证苏军如猛兽般横扫整个欧洲后,舒尔金觉得斯大林就是他心中理想的“新沙皇”。在此时,他没有任何个人的安危考量,只想着尽可能地回到俄罗斯的怀抱,去向心目中的“君主”表示忠诚与敬意。
当舒尔金被苏军捉拿后,苏联军官很快就认出了这位曾在俄国内战中叱诧风云的白军领袖,并迅速将他交给苏联国家安全部。按理说,像舒尔金这样的重要政治犯,在斯大林时代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他曾在乌克兰地区带领白军对抗布尔什维克,这样的罪名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然而,苏联国家安全部对舒尔金的回归却表现出了浓厚兴趣,甚至希望通过他来进行苏联的宣传,打出一个“迷途知返”的金字招牌。
但在经过长达两年的审讯后,苏联的官员们失望了。尽管舒尔金年事已高,已经过了六十岁,然而他的思想依然停留在沙皇时代,对共产主义嗤之以鼻。他明确表示,即使被释放,他也不会加入苏联国籍,他回到苏联的唯一目的,就是效忠他眼中的“新沙皇”斯大林。审讯官员们忍不住问:“既然你如此崇拜沙皇,那为何曾参与迫使尼古拉二世退位的行动?”舒尔金似乎早有准备,冷冷回答:“因为尼古拉二世是历代沙皇中最愚蠢的一个。”
面对这种态度,苏联官员们明白舒尔金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工具。不过,幸运的是,就在舒尔金的审判未结束时,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通过了《关于废除死刑的决定》。因此,舒尔金只被判处了25年监禁。此时,他已经接近七十岁,能否活着出狱也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苏联政府并未对此过于刁难他。
于是,舒尔金带着一丝不屑,走进了莫斯科东北的弗拉基米尔中央监狱,成为斯大林时代的政治犯之一。然而,舒尔金最终活着走出了监狱,开始了他的人生新篇章。最初,斯大林计划将舒尔金关押至死,然而没料到的是,1953年,斯大林因病去世,舒尔金的命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斯大林的去世令舒尔金痛心疾首,他甚至在回忆录中表示,自己在得知斯大林去世时做了个不祥的梦,认为俄罗斯失去了“一位伟大的沙皇”。然而,从另一角度看,斯大林的死却带来了意外的机会——赫鲁晓夫的崛起。赫鲁晓夫以改革者自居,开始着手进行一系列改革,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释放大量斯大林时代的政治犯,舒尔金便在其中获得了自由。
赫鲁晓夫释放舒尔金的背后,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赫鲁晓夫认为,宽容地释放舒尔金,能够让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转而支持自己,转移对斯大林的崇拜;另一方面,赫鲁晓夫与舒尔金之间有着乌克兰的渊源,舒尔金的支持也有助于他对乌克兰政策的正当化。为了讨好舒尔金,赫鲁晓夫不仅释放了他,还允许他的妻子从匈牙利返回苏联,并且邀请他住进位于莫斯科近郊的疗养院,让他能专心从事写作。
然而,舒尔金并未因赫鲁晓夫的优待而改变自己的想法。自1958年起,年近八十的舒尔金以惊人的写作频率开始记录自己的思想,但他并未为赫鲁晓夫写赞歌。相反,他通过“俄罗斯人”的视角,批评苏联自俄国革命以来的诸多做法,甚至对共产主义思想表示全然不解,却对苏联的强大深感敬佩。他认为,列宁签署《布列斯特合约》拯救了数百万俄罗斯人的生命,红军的强大令俄罗斯的名字如雷贯耳,甚至认为苏联的社会主义本质上体现了俄罗斯人对独裁政权的崇敬。
赫鲁晓夫发现舒尔金有自己独特的理论体系,并不能让他成为自己宣传工具的同时,也意识到让舒尔金为自己摇旗呐喊是不可能的。于是,赫鲁晓夫选择包容舒尔金,允许他在苏共大会上出现,甚至让他在全国旅行,与昔日的追随者会面。
然而,在赫鲁晓夫下台之后,新的领导人勃列日涅夫集团认为舒尔金的思想并不符合苏共的意识形态,最终决定让他退出公众视野。舒尔金就此消失在苏联的舆论场,直到1976年去世。
然而,随着苏联因民族主义思潮的复苏而解体,舒尔金的思想再度浮出水面。生前被封杀的作品,如《列宁的经验》和《神秘主义》日记,纷纷被俄罗斯媒体发布。舒尔金所代表的“俄罗斯人”慕强逻辑,也被认为是叶利钦能够在苏联解体前夕迅速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舒尔金的一生,以及他对“俄罗斯人”的定义,为我们提供了深刻的洞察。尽管从血统上看,舒尔金并不算是现代意义上的俄罗斯人,甚至连其乌克兰血统也受到质疑,但从精神层面来看,没有哪位“俄罗斯人”比他更深刻地爱国。他一生坚信自己是“小俄罗斯人”,拒绝加入苏联国籍,一直自认是俄罗斯帝国的国民。
然而,舒尔金心中的“俄罗斯人”并不在乎沙皇的民族、性别或宗教信仰。对他们来说,只要一个领导者能够强大俄罗斯,扩张疆域,他就是值得爱戴的“沙皇”。而一个国土沦丧、军队衰弱的领导者,无论他有着纯正的俄罗斯血统,也注定无法获得他们的认同。
舒尔金的思想与逻辑,也反映了他对乌克兰的态度。舒尔金不仅否认自己的乌克兰身份,甚至宣称乌克兰这个概念根本不存在,只有小俄罗斯,而小俄罗斯永远是俄罗斯的一部分。这样的观点令许多乌克兰人深感愤慨,并将他视为“仇视乌克兰”的激进民族主义者。然而,这一切的根源,实际上是他对“强大”的执着追求,他认为,俄乌分裂将导致俄罗斯国土的丧失,而这与他心中对俄罗斯强大、扩张的追求完全相悖。
如果舒尔金能活到今天,毫无疑问,他会成为普京最坚定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