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9年,明朝遭遇开国以来最惨重的军事失利——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镇亲征被俘,二十万大军覆没,京城险些不保。后世多将矛头指向英宗的昏聩与宦官王振的专权,却少有人追问:这场惊天变故的种子,是否在英宗之父明宣宗朱瞻基执政时便已埋下?
朱瞻基在位期间(1425-1435),与其父朱高炽共同开创“仁宣之治”,史书称赞这一时期“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然而在这太平盛世的表象下,明朝的边疆战略却在悄然发生重大转变。
朱瞻基即位之初,便面临北方蒙古的严峻挑战。1425年,兀良哈部侵犯边境,宣宗亲率精兵三千出塞,在宽河一带大破敌军。这场胜利展现了宣宗的军事才能,却也成为他北方政策的转折点——此后,明朝对蒙古逐渐由主动出击转为被动防御。
最明显的战略收缩体现在对开平卫的放弃上。开平卫(今内蒙古正蓝旗)是明成祖朱棣设置的前沿要塞,犹如插入蒙古草原的一把尖刀,监视着兀良哈三部。1430年,兵部侍郎柴车明确反对内迁:“此堡甚为得地利,奏之,永不可弃。”然而宣宗最终仍批准内徙开平卫至独石堡,使明朝丧失了塞外最重要的战略支点。
这一决策的直接后果是“弃地三百里”,蒙古骑兵得以长驱直入,辽东与宣府、大同间的防线被拦腰截断。史家日后感叹:“自此,边疆愈促矣。”
朱瞻基对宦官的倚重远超前朝。他在宫内设立“内书堂”,命翰林学士教习宦官读书识字,这一举措客观上为宦官干政提供了文化基础。宣德年间,宦官不仅掌握批红权,更频繁出任监军,监督各路总兵。
1428年,宣宗派遣宦官王贵、刘永诚等率兵赴甘肃“备御”,开宦官直接统兵之先例。他还赋予郑和、王景弘等宦官前所未有的外交与军事权力,这种对宦官的信任无形中为英宗朝王振的专权铺平了道路。
值得玩味的是,朱瞻基似乎对宦官专权的风险有所警觉。他曾对侍臣说:“宦官在左右,苟非端谨,必为所误。”然而在制度设计上,他却不断强化宦官的政治地位,这种矛盾做法最终导致内官势力尾大不掉。
宣德年间,卫所屯田制度开始严重衰败。军官侵占屯田、役使军士的现象愈演愈烈,据《明宣宗实录》记载,到1431年,全国卫所逃军已达120万之众,占在籍军人的三分之一以上。
面对这种局面,朱瞻基虽然屡下诏令整顿,却未能从根本上扭转颓势。1432年,兵部奏报:“今军士贫难,衣食不给,何以责其武勇?”宣宗也只能无奈地批示:“朕屡敕边将恤军,犹闻多有侵渔,其令巡按御史严察。”
与此同时,朱瞻基大幅削减军事开支。根据《明会典》记载,宣德年间军费比永乐时期减少近四成。沿边军镇的防御工事修缮迟缓,军械装备更新停滞。当1427年交趾(今越南北部)叛乱蜂起时,明军已无力镇压,朱瞻基最终决定放弃这一成祖年间征服的领土。
这一系列收缩政策,虽然短期内减轻了财政压力,却使明朝军事实力明显下滑。十五年后土木堡之变中明军表现出的战斗力低下,在此已现端倪。
朱瞻基对蒙古各部采取了“抚谕为主、征剿为辅”的策略,大幅缩减了永乐年间频繁的北征规模。然而,这种怀柔政策在实际执行中却显得一厢情愿。
明朝对兀良哈三卫的侵扰多次采取宽容态度。1428年,兀良哈寇边,宣宗亲征获胜后却下诏:“兀良哈之寇,罪固难容,然朕体上天好生之德,姑遣使谕之。”这种宽大并未换来边境安宁,反而让蒙古各部看清了明朝的保守态势。
与此同时,明朝对瓦剌的崛起缺乏警惕。朱瞻基在位期间,瓦剌首领脱欢统一漠北,势力急剧膨胀。而明朝对此反应迟缓,仍然沿用分化牵制的旧策,未能及时调整北方防御体系。
朝贡贸易也在宣德年间失控。蒙古使团频繁入京,规模不断扩大,明朝为彰显“厚往薄来”的宗主气度,回赐价值远超贡品。这种不等价交换虽满足了天朝上国的虚荣,却大量消耗国库,也为日后瓦剌以朝贡为名进行勒索埋下伏笔。
朱瞻基的个人偏好也间接影响了国家走向。他酷爱巡游,多次率军北巡,展示武备,这种“寓防御于巡幸”的方式虽有一定威慑作用,却未能形成持久的边防战略。
更深远的影响在于军事人才梯队的断层。朱瞻基统治十年间,名将张辅等老一辈军事领袖逐渐老去,而新一代将领却未能获得足够的实战历练。当1449年英宗决定亲征时,满朝竟找不出既有威望又懂军事的统帅。
朱瞻基对文官集团的倚重也改变了明朝的权力结构。在他治下,文官地位进一步提升,内阁制度基本成型,这为日后英宗朝文官集团与宦官集团的激烈斗争埋下伏笔。
评判朱瞻基对土木堡之变的责任,需要避免简单的线性因果论。他的诸多决策,如收缩防线、倚重宦官、缩减军费等,在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都有其合理性。放弃交趾、内迁开平确实节省了大量军费,用于缓解永乐年间留下的财政压力;培养宦官制衡文官集团,也是维护皇权的一种手段。
然而,这些政策的长期累积效应确实削弱了明朝的军事力量与边防体系。朱瞻基作为一个守成之君,缺乏其祖朱棣那样的战略眼光与开拓精神,在太平盛世中未能居安思危,及时纠正制度弊端。
土木堡之变固然直接归因于英宗朱祁镇与王振的鲁莽决策,但明朝军事体系的衰败、边防战略的失误以及宦官干政的制度化,这些深层次问题在宣德年间均已显现。从这个角度看,朱瞻基确实难辞其咎。
历史从来不是单一人物的舞台,而是制度、环境与决策者相互作用的复杂结果。土木堡的惨败,是一系列政策失误累积而成的必然,只是通过朱祁镇与王振这一对昏君奸宦的“偶然”组合而最终引爆。明宣宗朱瞻基作为帝国航轮的上一任掌舵人,他在太平盛世中未能彻底修缮船体,当风暴来临时,继任者自然难逃倾覆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