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易中天担任编剧和监制的动画电影《三国的星空》于10月1日正式上映,此前一直备受市场期待。上映一个月来,票房刚过8650万。据媒体报道,影片的制作成本约1亿元,有机构预测可能回本无望。
这部以曹操为“大男主”的影片,讲了曹操讨董卓、迎天子、战官渡的故事,一改《三国演义》“尊刘贬曹”的叙事框架(电影中刘备压根儿就没出场),推翻了曹操“篡汉权臣”的人设,却又给他戴上了忠孝仁义的新脸谱。
看似是给曹操“翻案”,实则陷入了同样的思维窠臼——用简单的“忠奸二元论”,去解读复杂的历史人物。既得罪了“曹黑”,又没讨好“曹粉”,难怪票房“扑街”。
历史不是童话,乱世中的选择往往不是在善与恶之间,而是在坏与更坏之间。曹操之所以充满魅力,正是因为他身上的复杂性、矛盾性。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只是三国系列的第一部,表现的是在政治秀场上初试锋芒的曹操。这时的曹操,大概率确实没有篡汉之心,也没有篡汉之力。
曹操的初心不是篡汉
东汉熹平三年(174年),大汉国祚已经绵延376年,出身权贵家庭的曹操时年20岁,刚举为孝廉,入仕当上了“公安局长”。
北大历史系教授阎步克在《波峰与波谷》一书中表示,汉朝作为中国帝制时代第一个延续了四百年的王朝,其在儒家思想基础上建立的忠君思想、君臣名分等意识形态可谓根深蒂固,“刘家天下”的合法性根植于臣民心中。
虽然东汉很多皇帝都是幼主,宛如“吉祥物”一般夹在宦官、外戚、清流等势力的缠斗中。可不管几方势力怎么斗,皇权依然还在“刘姓”的手中,篡权显然是一个高风险的选择。
百家讲坛《走近曹操》系列主讲者于涛在《三国前传》一书中,将东汉政权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总结为——女主(太后或皇后)、小皇帝、宦官和外戚彼此依存构成的“皇权复合体”。
平衡在汉灵帝死后被打破了。外戚和宦官的冲突升级。士人们开始接触武装、控制武装谋求“自强”,试图分享权力。董卓在这样的背景下率军进入洛阳。
永汉元年(189年),董卓废黜汉灵帝的大儿子刘辨(即汉少帝),扶持小儿子刘协(即汉献帝)登基。洛阳城一时风声鹤唳,曹操和袁绍逃出京城,与其他士人诸侯结成关东联盟,推袁绍为盟主,以匡扶汉室为名起兵讨伐董卓。
易中天在《品三国》里分析了曹操写的一篇《让县自明本志令》,他认为,初入关东联盟的曹操是以“封侯作征西将军”为目标,渴望为国家讨贼立功。
就像电影开篇,曹操以三千弱旅在汴水主动进攻董卓,明知会战败依然选择“虽千万人吾往矣”。
东汉末年汝南郡许劭、许靖兄弟曾主持过一个人物品评活动“月旦评”。其中,许劭评价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易中天认为,此时的曹操是想做“能臣”的,是后来群雄割据的乱世把曹操逼上了“奸雄”之路。
曹操被推着走上“代汉”之路
关东联盟成立后,董卓鸩杀了刘辩,一把火烧了洛阳城,挟持献帝迁都长安,联盟失去前进坐标。
加之汉末地方政治单元具有强烈排他性,地方长官握有州郡的政权和军权,权力重大。联盟内部出现争权夺利、互相残杀的现象,逐渐离心。
如同曹操在《蒿里行》所写的一般:“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士人们从政治清流变为地方军阀,放弃效忠汉室。群雄割据的局面出现,曹操只有不断增强实力、扩张势力才能在乱世中立足。
初平三年(192年),董卓被吕布干掉,长安陷入董卓部下的控制中。这一年,曹操打败黄巾军,收编其精锐组成青州军,强化军力。
据中国近代史学家方诗铭在《曹操·袁绍·黄巾》中的考证,此时曹操主要依靠袁绍的政治集团逐步发迹。
在袁绍的举荐下,曹操先拜东郡太守(今山东朝城),后任兖州牧(今山东济宁)。曹袁二人利益相连,紧密合作。袁绍靠曹操稳住冀州后方,曹操靠袁绍平定兖州叛乱。
但在这些政治军事集团之间,从没有永恒的友谊。曹操在群雄之间斡旋,逐渐冷酷精明。
与此同时,曹操在内政建设和战场上表现出的有勇有谋、杀伐果决,为他招揽了一批名士,荀彧、程昱、许攸等名士纷纷放弃旧主,投奔曹操。
这一刻,曹操是否有代汉的心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事了,《三国前传》里于涛分析,曹操只要继续往前走就是一种表态,手下的将吏们就有一份对未来的期盼。
在环境、个人与拥趸的推动下,曹操迈出了“挟天子”这一步。正应了许劭的那句评价,成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曹操离“天子梦”一步之遥
继董卓废少立献后,以袁绍为代表的一批士人对献帝的正统地位多持质疑态度,而曹操属于少数的“尊献派”。曹操的谋士毛玠针对当时的政治形势和关东诸侯进行分析,认为曹操想要强大必须出师有名,要标榜“义”字,而“奉天子”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兴平二年(195年),长安的董卓旧部陷入内乱,汉献帝得到机会东归洛阳。袁曹双方都密切关注这一事件,萌生“控制天子”的想法。袁绍犹豫之下选择放弃,曹操则在毛玠和荀彧的建议下,把握住了这一“机会”。
阎步克在《波峰与波谷》中分析,曹操只要掌握了天子,就可以利用这一意识形态继续行使“教化”功能,收服民心、广纳才俊、凌驾于其他群雄之上,修复社会秩序。
建安元年(196年),曹操通过运作护卫天子的杨奉、董承两部兵马,迎天子移驾至自己驻兵屯田的许县(今河南许昌)。这一行动是曹操一生的转折点,也是东汉末年政治格局的转折点。
由此,曹操践行毛玠和荀彧为他规划的“奉天子”计划,形成表面尊奉、实际利用“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政治生态,开启他实际掌权的建安时代。而电影中,并未呈现曹操迎帝的诸多筹谋和考量,只是把他塑造成一个单纯正义的忠君之臣。
在许都,曹操颁布《求贤令》,篇首开宗明义:“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历史作家张向荣在《三国前夜》一书中分析,曹操的“唯才是举”是通过标榜“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不久后曹魏代替汉朝埋下合理性伏笔。
与此同时,曹操大力兴建、改造自己的政权组织形式,形成一套复式的政治机构模式:一套用于作战指挥的将军幕府,一套用于管理地方政务的州郡府。通过军府吏入汉廷、汉官入军府等方式,曹操逐渐渗透汉廷,使其彻底架空。
屠龙者终成恶龙。
建安十八年(213年),刘协册封曹操为魏公,建立以邺城为都的魏公国。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曹操进爵魏王,位在诸侯王之上。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操去世,终其一生没有迈出“代汉”这一步。同年,他的儿子曹丕受禅于汉献帝刘协,完成汉魏禅代,东汉覆灭。
结语
“他是名教的叛徒,但又摆脱不了名教的束缚。能完成的功业完成了,权柄抓稳了,异己锄尽了,叛逆者成为正统了。剩下的事,除了保住万世一系,福禄永长以外,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这是北大历史系教授田余庆在《秦汉魏晋史探微》里所写的对曹操的评论。在田余庆看来,曹操是时代的产儿,必然受到时代意识的支配,飞进时代的罗网里,终究走到帝王的老路上来。
当然,他也肯定了曹操突破时代限制的一面:“细细琢磨曹操的思想性格,我感到曹操确实是个戏剧性很强的人。他可以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可以是反抗传统的叛逆,可以是文采风流的才士,也可以是权诈忌刻的奸臣。”
不论曹操以什么姿态出现,都有一种内心的深刻矛盾笼罩着他,他的各种活动都有这种矛盾斗争的痕迹。也正是因为这种真实、复杂的矛盾,曹操的魅力才得以凸显,并为后人议论和铭记。
如果曹操只像一个“圣人”,或者一个“小人”,他不会在历史的星空闪耀千年。
撰文 | 张天娇
编辑 | 钱琪瑶